蕭文偉‧樹木醫學研究中心

老樹與我作者:張維翔 [「森林生態與樹木保護講座」作文比賽優勝作品]

2011/10/12 20:3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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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的手裡，捧著一團泥土，我將它灑落在榕樹樹根旁，在心裡默默祈許著:【希望有朝一日，我也可以像老樟樹一樣，如此屹立不搖，永遠支撐著這片土地。】

10年前，還懵懂無知的我，總是求著家裡的大人帶我到家裡的後山去逛逛。鄉下的老家，位在半山坡上，後山則是綠意盎然的大樹們，每到晚上總可以聽到蟲子們爭先恐後的拉扯歌喉高唱，深怕沒人會聽見牠們美妙的歌聲似的。下午時分，太陽還是有點炙熱的高掛在天空，我穿梭在後山的大樹們中，好似在跟太陽玩捉皮藏，追隨著忽隱若現的光點與影子，好不歡樂。

散步旅程最後的終點是一棵老樟樹，以前常聽家裡的大人提起老樟樹的傳奇故事，總是說到老樟樹是多麼艱忍不拔的佇立在泥土中，經歷了清初至民國時代的濫墾濫伐，今天這棵樹還能如此堅強的存活著，是打過勝仗的老戰士。每次走到老樟樹旁，總是習慣性地拍拍它粗硬的樹幹，更喜歡將臉輕靠在它的身旁，閉上眼睛，感受樹葉的呼吸、汁液得流動、微風的輕拂，每一瞬息，都是老樟樹的心跳，跟隨著我自己的心跳，一起努力度過每一天。

上了小學後，不再有那麼多時間去後山玩樂，放學回到家早已日幕西沉，大人囑咐我不可以在天黑之後往山上跑，所以少了許多可以與老樟樹共處的時間，那些只屬於我倆下午茶的悠閒時候。

好幾次，我拖著一大袋的零食，自個兒趁著家裡大人不注意時偷溜出來，奮力的往後山跑去，氣喘吁吁到達老樟樹面前，它依然穩如泰山的站在那兒，等待我每天的報到。聽著不遠處傳來溪水潺流的聲音，鳥鳴在空中響徹雲霄，這裡是我的小天地，沒人打擾也沒人知曉，喜歡輕揉老樟樹掉落的葉片，散發出的清淡樟腦香氣，能讓我感受到無比的放鬆。

喜歡隨性地鋪了塊布就躺在地上，看著身旁的螞蟻們勤奮地搬著我剛掉落的餅乾屑，看著看著眼睛也不自覺閉上，睡夢中時常聽見老樟樹在跟我對話，總是同一句話【謝謝你!】，不知究竟這是我想對老樟樹說的心內話，還是老樟樹真的在跟我道謝，每每都覺得安心而有個好眠。

最後香甜的美夢總被家裡的土狗-阿寶給打斷，當家人發現我又偷溜出門時，都派聰明的阿寶負責把我帶回家，阿寶總是很識相地在一旁乖乖趴著，待我繼續懶洋洋地賴在老樟樹旁許久後，收拾好東西，才興奮得走在前頭，領著我回家。

初春的3月，仍帶點涼意的溫度，百花盛開時期，也是老樟樹含苞綻放的時刻。樹上布滿了細嫩的黃白花，好似出嫁的新娘，頭戴白紗一般天真純潔，讓人賞心悅目。有時站在樹下，禁不起飛吹的花瓣掉落，有如下雪般的小白花瓣布滿整地，一片雪白亮麗，散出淡淡的花香，時常我與阿寶興奮地在這花瓣海中奔跑嬉戲，玩得不亦樂乎。

某一夜晚，家人都已進入夢鄉，只有我仍無法入眠，悄悄地拿著手電筒，帶著阿寶一起往那塊我最熟悉的地方前進。一片漆黑當中，遠處的小溪流仍然賣力的流著，阿寶在我身旁不時發出開心的嗚嗚聲，我輕靠在老樟樹身旁，突然一閃一閃的光暈出現在我眼前，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螢火蟲。趕緊關掉明亮的手電筒，越來越多的小光點從黑暗中發出光輝，就像稍縱即逝的流星般，不一會兒又不見了。我輕撫著阿寶柔軟的毛，看著眼前這些神奇的小生物，上演一場精彩的點燈儀式，躲起來的青蛙們也像是被螢火蟲的光暈給喚醒般的開始鳴唱。眼前的景象像是一幅難以描繪的圖畫，弦月低垂，繁星點點，底下的樹叢被螢火蟲點綴得炫彩奪目。永遠忘不了那一夜，陪在我身旁的老樟樹，是否它也記得這難忘的景象呢?

曾有一次，老師要全班同學在課堂上朗讀自己所寫的作文，我想到的第一個聽眾，非老樟樹莫屬。走到老樟樹面前，深吸一口氣，開始大聲念出自己所寫的每一字每一句，原本充滿蟲鳴鳥叫的山澗，突然變得一片沉寂，過程中我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與微微顫抖的聲音。

而神奇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，當我念完最後一個字，天空吹起一陣強風，大風振得老樟樹上的樹葉們枝枝作響，好似觀眾們替我鼓掌般，我微笑了，這是老樟樹給我的第一份肯定。

就這樣老樟樹陪我度過好久的童年歲月，直到小學畢業，它都是我最好的朋友，陪我度過每一個春夏秋冬，讓我不孤單。
上了國中離開了老家的鄉下，進入車水馬龍的都會區，總是會想念鄉下的純樸以及新鮮的空氣。馬路上的行道樹，雖然看起來跟家鄉後山的那些大樹們一樣高壯，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，自己也摸不透。

只有放長假時間才能回鄉下度過悠閒的時刻，這回變成家裡的小朋友嚷嚷著要我帶它們去看老樟樹，老樟樹變得不再屬於我一個人。以前的那些回憶，好似夢境般不存在。近年來附近的觀光業蓬勃發展，許多曾是綠意盎然的林區早已被夷為平地。那些覬覦利益的商人們，將林區視為值錢的鑽石，而不知道自己親手殘害了多少生命。為了維護生態，我們都不願讓出自家後山的那塊山坡地，最後只剩我們孤軍奮戰，身旁不知不覺都蓋起了高級民宿及度假村，每到旺季，老家的鄉下就被車潮人潮擠得水洩不通，一點都不得安寧。

現在待在老樟樹的身邊，不再像以前有那麼多屬於大自然的聲音，鳥兒們因為人類的侵入，早已遷徙至別處，附近不時也開始出現垃圾汙染的痕跡與惡臭。即使人事已非，老樟樹依舊不動聲色的佇立在原地，好似森林中最後的守護神，繼續保護著大地。

又過了幾年，只有特定假日才會回到家鄉的老家。每每再去拜訪老樟樹時，越能感受到氣候變遷與生態改變的威力不容小覷，老樟樹的外皮開始腐朽，不再像以前那樣健康，不知是因為附近土質改變還是氣候的影響，老樟樹失去了以前的朝氣，家人們也注意到老樟樹的不對勁，開始注意土質養分等問題，都希望能讓老樟樹恢復成以往那樣生氣蓬勃的樣子。

事隔10年後的今天，我又回到了故鄉。映入眼簾的是老樟樹依然又高又壯，只是它的周圍被規劃成社區公園，大家都了解老樟樹存在的必要性，很有默契地保留了它的貴賓座席，讓它繼續守護著這片土地，永垂不朽。趁著夜深人靜時，我來到老樟樹的身旁，好似我還是個孩子般的依偎在它腳根，閉上雙眼，用心享受老樟樹與我心靈流通的每分每秒，只要待在老樟樹的身旁，即使已度過好多個春夏秋冬，我依然能從老樟樹身上得到那份安全感以及信任感，只有我跟她才有這樣不用說出口的默契。

那幾10年來的回憶，是我與老樟樹的小祕密，像小星星般的螢火蟲海、像紛飛白雪般的小白花、像家人般守護我的童年，只有他知道屬於我的大小事件，也只有她是我這一生最忠誠的好朋友，永遠張開雙手歡迎我回來。